本文译自《半岛电视台》6月10日发表的制片人Lynn Lee的报道。警方镇压了新的抗议后,两名制片人逃离了中国的乌坎村。2011年,在这里举行过历史性的选举。
从我们所在的地方望去,这座位于中国南方广东省的渔村乌坎村看上去似乎很平静。一些醒着的村民窗户里透出闪烁的灯光。一只狗在吠。从一扇开着的前门里断断续续传出收音机里中国的戏曲声。
经过漫长的一天,夜间我们大部分时间在转移。我们曾藏在一个老妇人的房子里,躲在一条黑暗小巷的一个棚子里,最终躲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建筑物顶部。在那里,我们刚从睡梦中醒来。
视频截图。乌坎村民向记者展示录像,是警察先打村民,之后村民才还击 |
现在看来我们不得不再次移动。
2016年9月14日,同行的制片人James Leong和我几乎是在12小时前抵达的。我们采取了一条迂回的路线,穿过墓地和水田。
此前一天上午,一位村民给我们发了一条信息,她说正在进行镇压,到处是武装警察。问我们能来吗?
起初我们很犹豫。我们正在完成另一部纪录片,并且要赶截止日期。但是后来我们看了村民们拍摄并匆匆上传到中国社交媒体应用程序微信上的一些视频,那些图像令人震惊。
镜头里见到警方朝村民们发射橡皮子弹,村民们朝警方扔石头和其他物品。在一些视频中,妇女们在祈求怜悯。其他视频显示一些村民,其中一些是孩子,坐在看上去象是警署的地板上。
我们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乌坎历史性的选举
乌坎是在2011年
底首次引起我们的注意,当时村民们起义,要求归还被村委会成员秘密出售的公共土地。在中国,每年有数以万计的类似示威爆发,但是乌坎成为全球头条新闻有两
个原因。首先,起义的那些领导人努力联系记者。其二,更重要的是,示威者们成功地推翻了村委会。广东省政府同意让乌坎举行民主选举。
2012年2月,我们首次来到这个村庄,当时正在进行投票的准备工作。我们采访的每一个人都相信这是乌坎新时代的开始,是1.3万村民决定自己未来的一个机会。
当时的乐观情绪是有感染性的。但从那以后,我们看到的是从兴奋到幻灭。乌坎或许可以有民主选举,但中国仍然是一个非民主的国家。新的村委员会不得不接受当地和省级政府官员的命令,这些官员无意“找麻烦”。有争议的土地问题──2011年乌坎起义的原因,仍然没有解决。
到2016年6月,村长林祖恋受够了。他宣布计划请愿和新的抗议活动。但到了9月份,一切都结束了。当局进行了大规模的镇压,我们不得不以某种方式回到乌坎村。
2016年6月,乌坎村民示威 |
一名流亡的乌坎活动人士
当局已经封锁了乌坎周围所有的主要道路。我们不想冒险给我们认识的任何一位村民打电话,以免他们的手机被窃听,所以我们转向了乌坎唯一仍然能够自由说话的活动人士庄烈宏。他于2014年初从中国逃到美国,那时他深信腐败官员在谋划拿下2011年起义的领导人。
庄烈宏离开一个半月之后,警方逮捕了乌坎的两名村委副主任。县政府指控2011年起义的两名突出领袖杨色茂和洪锐潮受贿。但是,两人的家人均表示他们是因为召集村民会议讨论土地问题而受到(当局)惩罚。
通过穿越半个地球的手机电话,庄烈宏指引我们跋涉穿过生满植物的路径和村后废弃的路进村。我们最先遇到的那些人告诉我们不要拍摄他们的脸,以免政府找麻烦。
一位年轻女子指着她额头上一道伤口说是那天上午被警方弄的。其他村民给我们展示了他们胳膊上和腿上的伤,他们说是警方朝他们扔“爆炸物”造成的。一位双脚肿胀的老妇人一瘸一拐地走过一条小巷。她诅咒警方,说他们打了她。
新的抗议
最新一轮的抗议活动始于2016年6月19日,是2011年起义以来最大的抗议活动。当天下午村长老婆杨珍上台时,成千上万的村民在炎热的阳光下欢呼。她的丈夫──村长林祖恋最近被捕,不能在场。但是杨珍呼吁人群团结起来,呼吁释放林祖恋,并要求归还他们被盗的农田。
林祖恋在早些时候已经联络了媒体。经过五年的等待,他终于失去了对当地政府的耐心。他在微博上披露,尽管乌坎村民们的反对,但是一个新的工业项目即将在乌坎村的一片土地上开工。
他贴出了文件显示:他试图与地方政府谈,但是毫无结果,他承诺要发起请愿活动,要求解决乌坎长期以来的土地问题。当局在半夜突袭了他的家,把他带走了。
几天之后,林祖恋出现在国家电视台上,“承认”拿了与乌坎村基础设施项目相关的回扣。当看到这个广播后,他的支持者们惊呆了,他们对我们坚称林绝对没有腐败。他们说,他被捕仅仅是因为他计划举行新的抗议。
成千上万的村民誓言要给地方政府施加压力。我们跟随了他们在6月份的几次游行。游行很长,天气酷热难耐,但来了几千人。
拿着扩音器的志愿者敦促人群有秩序地走,并保持和平。最初几天,数百名警察,其中一些是全副防爆装备,排在路的两边。
示威者们不惧当局展示的力量,继续游行,并高呼“还我土地!还我书记!”
2016年9月,乌坎村民与警察冲突 |
镇压
我们6月份离开的时候,村民们似乎很坚决。村里的警力不断增加,并不断在谈镇压,但村民们承诺要每天都举行游行,直到林祖恋获释。但9月8日,他因腐败罪名被判处入狱37个月。数天之后,政府转向对付抗议者。
村民们说,这次袭击,警方比2011年起义时更野蛮:他们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抓捕了100多人,并且甚至殴打老年妇女和小孩。
很明显,当局不仅仅是想终结每天的游行。我们抵达的那天下午,一辆政府的面包车在村里穿梭,广播那些被指控煽动“动乱”的人的名字,要他们自首,否则面临严重后果。
不久之后,接待我们的那家人告诉我们,不能再留在他们家里了。他们一再道歉,并说他们刚刚听到另一个广播:窝藏记者的村民面临自身被捕的风险;交出一名记者将会收到2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约3万美元)。
那天晚上,我们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总是害怕会撞见警察。一位老年村民带我们进屋,给我们喝茶和吃月饼,那是幸福的两个小时。她说我们可以藏在她的阁楼上。但后来,一些邻居传来消息说几十名警察已经闯入了另一家,带走了呆在那里的三名香港记者,那家人也被带走了。
那老妇人的亲戚告诉我们必须得再次转移。象此前的那家人一样,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道歉。
最后,我们认为最好不要寻求任何村民的庇护。被遗弃的房子似乎是一个完美的地方来过夜。但正当打盹时,我们听到了脚步声,然后一个轻轻的声音说:“你们不能留在这里,快跑。”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村民,但他来警告我们:有人已经向警方报告了我们的下落。
逃离
那
条进村的路,我们花了两倍的时间跋涉出去。在黑暗中,我们很难看到自己走去哪里,但是我们不敢打开电筒。几小时后,我们蹒跚地走过草有膝盖那么高的草地和
满是蚊子潮湿的田野。有一次,我们决定走主干道,但我们看到一辆警车,不得不快速地回到田里。在沉默中,我们的呼吸似乎都异常大声。
六小时后,我们发现自己在另一个村里。看上去似乎没人想跟我们说话,但是当我们招出租车时,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我们进了车,庆祝自己成功地出了乌坎村。
五年前当我们第一次在乌坎村拍摄时,我们从未想过我们的乌坎之旅会在一个远离该村的警署里结束。我们认出了其中一位官员。黄贤佳(音)通常不在那里,是确认了我们的身份时被叫来的。他在2012年做过自我介绍,曾经一度坚持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饭。
多年来,随着中共对活动人士、异议人士和媒体的立场更强硬,我们看到了他态度中的变化。不过,我们的交往一直是礼貌的。
即使是现在,当他的同事命令我们删除视频,没收了我们所有的记忆卡,并告诉我们没有他们的批准永远不许回乌坎时,他也总是微笑并道歉。
六小时后,他们放我们走。两名警察送我们到陆丰火车站,并拍摄了我们登上一辆前往香港的火车。
2017年2月7日,流亡美国的乌坎村民庄烈宏在联合国总部请愿 |
“监狱”村
从那时起,我们还没有回过乌坎。今年1月份,我们在纽约见了庄烈宏。他告诉我们乌坎村已经变成了一座“监狱”,经常有武装警察巡逻,处于不断的监视之下。
庄烈宏自己的父亲庄松坤于2016年9月13日被捕,被以“扰乱交通罪”判刑3年。另有8名村民被判有罪,刑期高至十年。预计很快会有更多的判决。
前往乌坎的访客继续受到严密监视。当两名广西的活动人士1月份试图去看望庄烈宏的母亲时,他们在进入她家5分钟后被捕。此后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
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不大可能回到乌坎村了,也不大可能去感谢那位冒险去警告我们有危险的村民。
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警察最终还是逮住了我们,而且,因为他,我们在离开乌坎村之前就删空了我们所有的记忆卡,并做了另外的安排,把我们所有的录像完好的弄出了中国。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