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冬之初,老伴儿陪我回国治病,在大陆停留三个月。求医问药之余,参加了一个《中国精华游》,随同一帮美国退休老人,在北京、宜昌、重庆、西安、桂林、上海等地转了半个月。虽说走马观花,也有不少见闻,容当日后慢写。最匪夷所思的见闻,当数中共十九大期间的“半戒严”状态,和入冬之后的“煤改气”闹剧,值得首先记述,与《议报》读者分享。
某地“煤改气”工程中贴出的标语 |
旅游“巧逢”十九大, 一帮老人被“忽悠”
我们这个十三人团体游,早在四月份就和美国旅行社签约组成,原定九月底十月初,赶在天冷之前成行。但经理建议,最好避开“十一黄金周”,于是延后到十月中下旬,从北京入境始,上海离境终。那时候,虽然听说要开十九大,具体日期未定。
未料到,会期最后定在十月十八号,很晚才公布,正好跟我们的北京行程“不期而遇”。于是有人担心,我们的日程会不会被强行更改,甚至取消。经跟北京地接社询问,最初说不受影响,后来又改口,说十九大代表包租了我们原先预订的金枫酒店(位于朝阳区,进市内方便),我们只好“被让路”,重新安排到市区西南方,一家靠近房山的温泉酒店。这里离市中心很远,位于卢沟桥以南二十多公里,属于原河北省宛平县的一个小镇。
我过去在北京已经住腻,对市区游毫无兴趣,远离市中心少点污染,还乐得清静。对于首次中国游的美国客人来说,东西南北也无所谓,反正有专车接送,应该影响不大。不过事后证明,我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
十五号下午四点多,全团到达,入境通关、安排晚饭。饭后上高速,直奔酒店。天短加雾霾,进入北四环天已擦黑,再加上车流密集,交通拥堵,走走停停,到酒店办理入住手续之后,已是晚上十点多。这帮美国老人,尚在时差折磨中,又经大巴颠簸,个个无精打采,昏昏欲睡。
第二天还好,没安排任何行程,专门在客房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第三天长途跋颐和园和故宫。当天下午睡醒之后,几个人兴致很高,想看看酒店外面的“北京市容”,结果大失所望。这里本是远郊小镇,没什么高层建筑,三五层的低矮建筑居多。街上空空荡荡,多数临街店铺都停业关门,难见人影。问公园里一位健身老者,为什么如此清冷。老人指指电杆上悬挂的彩色标语,不耐烦地说:“抬头看看就知道了,这还用问?”
老美问我标语上写些什么?我一一解释,都是宣传十九大的豪言壮语,什么“确保安全清洁,喜迎十九大”,“坚决拥护XX”,以及“中国梦”“核心价值观”等等,老美听得一头雾水。菲利普先生问:“开会就开会,商店为什么关门?是否全国放假?”我说“那不是放假,北京人还得上班,只是清理外地人口,把他们开的小店铺强行关闭,让他们回原籍,为的是强化治安,确保没人闹事吧”。老美一脸疑惑:“这么说来,也就是戒严啦!”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笑:“也不全是戒严,可以说半戒严吧。”这是十九大前北京郊区的情况。可见那时候,已经有驱赶农民工的先例,只不过,没像后来大兴区西红门闹得那么邪乎,也没有“低端人口”的歧视字眼。
第三天上午看颐和园,远离市中心,还算顺利。下午看故宫,麻烦就来了。因为天安门广场封锁,相邻的长安街局部戒严,故宫南门不许进出。所有旅游车必须绕道东华门,游客下车步行,从协和门与午门进入故宫。看完三宫六院,穿过御花园之后,再从北门出来上车。这么一绕,多走十几公里,去景山公园的时间就牺牲了,原本说好要给老美指点崇祯上吊的那棵古槐树,也只好作罢。
第四天十八号,中共十九大正式开幕,街头气氛更为萧杀。我们绕开城区,从外环奔八达岭,回程顺路看十三陵。那天运气不好,因为大雾和毛毛细雨,八达岭能见度很低,只爬了一小段长城,大家就败兴而归。下午略微放晴,众人在山下仰望长城,草草拍了几张合影,就打道回府。
第五天上午,旅行社有通知,说戒严程度有放松,可以带大家去看看人大会堂和天安门城楼,不过无法靠近,只能远望。旅游大巴绕来绕去,最终停在前门城楼东侧一条小街。众人怀着好奇心,跟随导游,在人潮簇拥下往前走,穿过弯弯曲曲几条小街,来到广场东大街人行道。通过电子安检手续之后,再沿封锁广场的铁栅栏,鱼贯北行。封锁线内,每三十米一个武警,制服笔挺,手套雪白,满脸严肃,面朝正在开会的人大会堂,目不斜视。封锁线外,则有游动武警,往来巡逻,目光炯炯,监视人行道上有无异常。有游客试图跟战士合影,都被严厉制止。
下午匆匆看完天坛公园,我们就离开北京,驱车去机场,转往宜昌去看长江三峡。路上,我问美国朋友,对北京印象如何,他们众口一词,说除了疲劳就是失望。抱怨住得离城太远,太多时间花在路上。景点和北京烤鸭固然不错,但没见过几个北京老百姓,更没机会跟他们近距离沟通。我只好解嘲:“等你们下次再来,千万要躲开敏感日期。争取住在市里的酒店,天天在街头小店吃饭,好跟北京市民聊聊天。”
天寒地冻“煤改气”,昏官庸吏瞎折腾
月底旅游结束,送走这群老美之后,我跟老伴儿折返河北农村,住在太行山下一个朋友家中,每天服用中草药。这里虽是乡下,但有公交车进城,去医院方便。进入十一月没几天,气温开始下降,夜里很冷。我问朋友为什么还不供暖,他告诉我如下匪夷所思的信息:
你们游山玩水的这半个月,我们这里遭了一劫,省市区连发命令,说说为了环保,要求城乡居民都必须“煤改气”,限期拆除供暖锅炉。从今以后,谁要胆敢再“买卖或燃烧煤炭,都要抓人严惩,决不宽恕”。命令下达没几天,政府就派推土机进村,见锅炉房就拆,见燃煤灶就砸,跟他妈暴力拆迁一个味儿。紧接着,天然气公司开始进驻,拆除使用多年的热气水管,家家换煤气管、安装气表,昼夜施工,闹得乌烟瘴气。因任务太急,人手不够,临时招聘培训大批新手,我都担心他们的安装质量是否合格,将来会不会有漏气、失火问题。你看咱们这个单元,墙上打的洞都没封好。外面冷风呼呼往里吹,哪能不冷?唉,晚上多加床被子吧。
我问:“哎,十五号不是法定供暖日吗?还剩不几天了,工程能完?”
“说是保证如期供暖。官家的话哪有准头?我看够呛。”
第二天一早,院里又有敲打声。好奇心驱使下,我披上大衣,到院里看究竟。只见五六个农民工,在小区北边一栋楼施工,粗细铁管和工具摊下一地。我问带班的工头,十五号供暖有没有问题?小伙子很直率:“跟你说实话吧,大爷,我们施工任务都排到12月底了,你说11月中旬能全部供暖吗?连我自己都在发愁:孩子刚满月,不让家里烧煤取暖,这叫什么事儿?再说了,都改成烧气倒是干净,可哪有那么多气?有工程师计算过,要满足全省烧气,产气量少说还得发展五年才够用。再说了,就算有足够天然气,可价格比烧煤贵两倍,咱农户烧得起吗?煤改气光初装费就五千多,俺村多一半住户交不起,正跟政府要求分期付款,也不知道批不批。”
暴力施政成通病,社会和谐白日梦
后来证明,小工头的话没有说错。十五号没来气,二十号还没来气。我跟老伴儿从县城买回一台电热气,聊以御寒。有邻居窗户挂上毛毯,阻挡冷风。人们见面没别的话,都就是打听何时供暖。我们启程回美的前一天(24号),小区终于开始送气,但压力不足,暖气管不烫手,还得靠电热器。附近的小学还在敲敲打打,无法供暖,孩子们冻得在操场上跑步取暖。有的单位收到正式通知,说因天然气供应缺口,需要轮流停气,或者减少供气量,刚刚装好的壁挂炉,只能低温运转。再往后,我们已经回加州,不必再忍受低温烦恼。
十九大期间的北京见闻,跟亲身经历的“煤改气”闹剧,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两者有内在关联,都显示出中共体制的暴力施政恶习。开个党代会,有必要这么折腾老百姓吗?游客住得离城近点,进广场拍个照,就能搅了你们的会?半年前预订的酒店,说让客人滚就得滚。所谓“代表入住”都是骗人鬼话。我一个在北京的学生,亲自去酒店验证过,他说,那里空空如也,没住几个人。真要是代表入住,门口早有武警站岗了。
这煤改气的闹剧就更为奇特。净化空气的动机固然不错,谁也不想呼吸雾霾。可要改气,总得有点起码常识吧。连小工头都懂的道理,难道党国官员就不懂?再说了,就算中南海和各省高官的住宅都已高度现代化,不知道百姓的疾苦,那各级地方官也得取暖吧,他们和家人莫非都不怕冷?未从下达死命令、暴力拆除锅炉房之前,他们就不测算一下:能不能按时完工?及时供暖?要是都烧天然气,“供给侧”能保证供应吗?成本价格又如何?老百姓能否承受?财政有无补贴能力?等等。在这些问题没有明确之前,就动用暴力,上纲上线,抓人拆炉,这是土匪行径还是政府做为?
后来,看到原决策荒谬,遭到强烈反弹之后,面对数九寒天,政府终于软化,表示允许“没改气条件的地方,可以继续烧煤取暖”,这种知错必改的勇气,值得赞赏。但没说清:你们把人家的锅炉房暴力拆毁,如今又让重新烧煤,还得重新建锅炉房,那你政府给不给赔偿或补贴呢?
这种不让选举的政府,总害怕独立媒体和司法,迷信等级授权、拍脑门决策、依靠暴力、“敢于刺刀见红”,种种恶习,正是李锐所批评的“拿小民当敌国”的老毛病。沿用这种老传统,构建所谓“和谐社会”,无异于缘木求鱼。
想想大街小巷那些无处不在的豪言壮语跟标语口号,再看看驱赶“低端人口”的残酷现实,以及还在继续上演的“煤改气”闹剧,只能令人摇头叹息:如果暴力施政的通病不改,所谓“构建和谐社会”的美妙设想,恐怕只是一场白日梦而已。
来源:公民议报 / 程惕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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